发布日期:2025-08-19 03:26点击次数:
“建国!你都二十八了,村里你这么大的后生,娃都会打酱油了!你到底在等啥?”
母亲的筷子重重地磕在碗沿上,满脸的愁容像是化不开的疙瘩
“你老实跟妈说,是不是还惦记着七年前那个……那个兵妹子?人家是城里兵,早把你忘干净了!”
陈建国扒着饭,没吭声,只是那夹菜的动作,微微顿了一下。
01
时间像是倒流的江水,一下子冲回了1998年的那个夏天。
那年的洪水,是小镇所有人一辈子的噩梦。天,像是被捅了个窟窿,豆大的雨点砸下来,砸得房顶叮当响,砸得人心惶惶。镇子外头的江水,一天一个样,从温顺的“大青蛇”,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黄色巨龙,疯了一样撞击着堤坝。
陈建国那时候才二十一岁,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,在镇上的小厂里当学徒,是个浑身有使不完力气的壮小伙。眼瞅着江水快要漫过大堤,镇长用大喇叭吼着号召青壮年上堤坝抗洪,陈建国二话不说,扔下手里的活计,抄起家里的铁锹就冲了出去。
沙袋,一个接一个地扛上堤坝。雨水、汗水、泥水混在一起,糊住了眼睛,也分不清白天黑夜。陈建国的肩膀被麻绳勒出一道道血痕,磨破了皮,火辣辣地疼,但他咬着牙,一声不吭。他知道,身后就是他的家,是生他养他的土地,退一步,家就没了。
堤坝上,除了乡亲们,还有一群最可爱的人——穿着绿色军装的解放军战士。他们比陈建国他们更拼命,一个个像是钢钉,死死地钉在最危险的地段。带队的,是个嗓门洪亮的连长,脸膛黝黑,手臂上全是鼓起的肌肉。
陈建国亲眼看到,一个年轻的战士因为脱力,脚下一滑,差点被卷进汹涌的漩涡,是那个连长,一把将他拽了回来,自己却半个身子探了出去,险之又险。
也就是在那个时候,陈建国第一次注意到了她。
在那些几乎清一色男兵的身影里,她显得有些特别。她不高,甚至有些瘦弱,雨水打湿的军帽下,是一张异常清秀的脸,只是那张脸上没有半点柔弱,全是和男兵一样的坚毅。她扛沙袋的动作很标准,脚步沉稳,嘴唇因为用力而紧紧抿着,汗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,她也顾不上去擦。
陈建国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触动,这么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,干起活来,比有些老爷们还猛。
02
险情,是在第三天夜里出的。
“西边!西边那个老坝口出现管涌了!”不知道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。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管涌,就是大堤的“癌症”,一个小小的口子,用不了多久就能掏空整个堤坝,造成决堤。
连长带着一队战士,还有像陈建国这样的民兵骨干,疯了一样朝西边冲过去。脚下的泥泞没过了脚踝,深一脚浅一脚,好几次都差点摔倒。手电筒的光柱在狂风暴雨中摇曳,像大海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。
果然,老坝口的位置,一股浑黄的泥水正“咕嘟咕嘟”地往外冒,而且越来越大,像一个贪婪的巨口,正在吞噬着大堤的根基。
“快!用沙袋堵!往下沉!”连长嘶吼着下达命令。
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,扛着沙袋就往管涌口跳。那水流的吸力极大,人跳下去,得好几个人在后面拉着绳子才行。陈建国年轻力气大,首当其冲,抱起一个沙袋就跳了下去,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将他包围,那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,仿佛要把他拖进地狱。
他死死地将沙袋按在泉眼上,后面的人赶紧填上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
就在这时,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由于长时间的浸泡和水流冲击,管涌口附近的一段土墙,毫无征兆地坍塌了。
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伴随着人们的惊呼,数吨重的泥土和砖石,夹杂着树木的残骸,像一头猛兽,朝着正在抢险的人群砸了下来。
陈建国离得近,只觉得头顶一黑,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力将他拍进了水里。他瞬间失去了意识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被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惊醒。
“救人啊!快救人!小英被压在下面了!”
陈建国咳出几口泥水,挣扎着从泥浆里抬起头。他看到不远处,几个村民正围着一个坍塌的角落哭喊,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,半个身子被一块巨大的预制水泥板压着,只露出一个小脑袋,眼看着就要被上涨的洪水淹没。
03
来不及多想,陈建国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:救孩子!
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,试图用手去抬那块水泥板。但那玩意儿太重了,凭他一个人的力量,根本就是螳臂当车。
“都过来帮忙!”他回头嘶吼着。
几个战士和民兵也冲了过来,大家一起用力,可水泥板纹丝不动。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,水位却在一点点上涨,已经没过了她的下巴。
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,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响起:“让开!我来!”
陈建国回头,看到了她,那个清秀的女兵。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粗壮的木杠,身后还跟着两个战士。
“用杠杆原理!快,找支点!”她指挥着,声音不大,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大家立刻反应过来,找来几块石头垫在水泥板下作为支点。她将木杠的一头深深地插进水泥板底下,然后对陈建国和其他几个力气大的人喊道:“听我口令,一、二、三,起!”
所有人将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木杠的另一端。
“起!”
随着一声齐心协力的怒吼,沉重的预制板,竟然真的被撬起了一道缝隙。
“快!拉孩子出来!”她急促地喊道。
离孩子最近的一个战士,立刻伸手将已经快要昏迷的小女孩从缝隙里拖了出来。
孩子得救了!
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然而,就在这口气松下来的瞬间,悲剧发生了。
因为长时间的受力,那根作为杠杆的木杠,发出了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竟然从中间断裂了!而被撬起的水泥板,失去了支撑,猛地砸了下来。
而那个女兵,为了指挥和观察情况,站得离水泥板最近。
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陈建国只看到她瞳孔一缩,下意识地想往后退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她只来得及将身边的一个战友奋力推开。
“噗——”
一声闷响,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洪水。
陈建国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被炸雷劈中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水泥板,砸在了她伸出的右臂上。
04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。
几秒钟后,连长第一个反应过来,发出野兽般的咆哮:“快!救人!快把她救出来!”
人们再次发疯似的冲上去,用手,用撬棍,用尽一切办法,终于再次将那块夺命的水泥板抬了起来。
当她被拖出来的时候,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她的右臂……从肩膀以下,已经血肉模糊,几乎和身体分离,只有一丝皮肉还连着。白森森的骨头碴子裸露在外,触目惊心。
她的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但她竟然没有发出一声惨叫,只是紧紧地咬着牙,牙关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。当她的目光看到那个被救出的孩子安然无恙时,她的眼神里,甚至还闪过一丝欣慰。
“卫生员!卫生员!”连长抱着她,声嘶力竭地大喊。
可是,雨太大了,路被冲毁了,卫生员根本过不来。临时的医疗点,在几公里外的一个高地小学里。
“不能再等了!再等下去,血都要流干了!”陈建国看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,心急如焚。他猛地站起来,对着连长吼道:“连长!我水性好!我背她过去!我送她去医疗点!”
连长看着陈建国赤红的双眼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小伙子!拜托你了!”
陈建国不再多话,小心翼翼地将她背到自己背上。她的身体很轻,却又重得像一座山。他能感觉到,温热的血,正不断地从她的伤口涌出,浸透了他的衣服,粘腻而滚烫。
“抓紧了!”他对背上的她低声说了一句。
他感觉到,她的左手,轻轻地、虚弱地抓住了他的衣领。
陈建生深吸一口气,一头扎进了齐腰深的洪流之中。他凭着记忆,朝着小学所在的高地方向艰难跋涉。洪水里,到处都是暗流和漩涡,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漂浮物。每一步,都走得异常艰难。
有好几次,他都差点被急流冲倒,但他一想到背上这个为了救人而失去手臂的姑娘,就又爆发出无穷的力量。
他不知道走了多久,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只是机械地、固执地往前走。
“……谢谢你。”
背上,传来一个微弱如蚊蚋的声音。
陈建国脚步一顿,低声回应:“撑住!马上就到了!你叫什么名字?”
他想知道她的名字,想记住这个勇敢的姑娘。
然而,背上的人没有再回答。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,彻底昏了过去。
当陈建国终于踉踉跄跄地冲进那个临时医疗点,将她交到医生手上时,他自己也“扑通”一声,因为力竭而倒在了地上。
在他失去意识前,他只听到医生们惊慌的喊声:“快!准备截肢!大动脉破裂,再晚一点人就没了……”
05
七年,弹指一挥间。
当年的洪水早已退去,被毁的家园也已经重建,甚至比以前更漂亮。小镇上的人们,渐渐淡忘了那场灾难带来的伤痛。
只有陈建国,心里始终有一道抹不去的印记。
他后来打听过那个女兵的消息,但部队来去匆匆,抗洪结束后就开拔了。他只知道她姓什么,是哪个部队的,但具体叫什么,家在哪里,一概不知。有人说,她因为伤势太重,已经退役了;也有人说,她被送回了后方大医院,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。
七年来,陈建国的生活波澜不惊。他接了父亲的班,在镇上的农机站上班,每天和那些叮叮当当的零件打交道。他长得不赖,为人也踏实肯干,上门提亲的媒婆快把门槛都踏破了,但他都一一回绝了。
父母急得不行,以为他有什么毛病。只有陈建国自己心里清楚,他忘不了那个雨夜,忘不了那个浑身是血却一声不吭的清秀脸庞,忘不了那只抓着他衣领的、冰冷而虚弱的手。
这成了一种执念。
这天,陈建国刚下班回家,正帮着母亲在院子里拾掇菜地。突然,一阵汽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,停在了他家门口。
在他们这个小镇,小汽车都还不多见,更别说眼前这辆了。
那是一辆挂着白色军牌的黑色越野车,车型霸气,擦得锃亮,在夕阳下闪着威严的光。
陈建国和母亲都愣住了,不知道是哪路大人物来了。
车门打开,先下来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警卫员,他快步走到后排,拉开车门。
接着,一个身穿常服,肩膀上扛着闪亮将星的中年男人,从车上走了下来。他虽然鬓角已经有些花白,但身姿挺拔如松,眼神锐利,不怒自威,一股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。
陈建国的心猛地一跳,这是……将军?一个将军,怎么会找到他这个小镇农机站的修理工家里来?
然而,接下来的一幕,更是让他瞠目结舌。
将军下车后,竟亲自回头,伸手扶下了另一个人。
那是一位女军官。她同样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,英姿飒爽。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,七年的时光,不仅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,反而让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,增添了几分成熟和干练。
正是那张脸!
陈建国如遭雷击,手里的锄头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那张脸,就算化成灰,他也认得!正是七年前那个在洪水中失去右臂的女兵!只是此刻,她的右臂袖管下,是一只闪着金属光泽的义肢。
她也看到了陈建国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激动,感激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。
那位将军迈着沉稳的步伐,径直走到陈建国面前,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审视,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激动。
他伸出双手,紧紧地握住了陈建国那双沾满泥土、满是机油味的大手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他指着身后那位女军官,对已经完全懵掉的陈建国,说了一句让他当场石化的话:
“小伙子,谢谢你当年救了我女儿!今天我来,一是报恩,二是……”
“来替她提亲的!”
06
“轰!”
陈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弹爆开了,嗡嗡作响,一片空白。
提……提亲?
他是不是听错了?还是这七年思念成疾,出现了幻觉?
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将军,又看了看站在将军身后,脸颊泛红,微微低着头的她,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,一个极其不真实的梦。
“司令……您,您说什么?”陈建国结结巴巴地问,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倒是他母亲,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。她丢下手里的菜,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,又惊又喜又无措地走上前,对着将军躬了躬身子:“首长好,首长好!哎呀,快,快屋里请!建国,你还愣着干啥,快请首长进屋喝茶啊!”
老太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,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将军笑了笑,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威严,显得很是和蔼:“大娘,您别客气,是我该谢谢你们,谢谢你们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。”
说着,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陈建国就往屋里走。
陈建国的家,是镇上最普通的那种砖瓦房,堂屋里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和几条长凳,墙上还贴着十几年前的年画。这简陋的陈设,和将军一行人的气派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陈建国手忙脚乱地倒了水,双手端到将军面前,连“首长请喝水”都说得磕磕巴巴。
将军接过水杯,示意他也坐下。
“小伙子,别紧张。我叫林振邦。”将军自我介绍道,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女儿,“这是我女儿,林薇。”
林薇……原来她叫林薇。陈建国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,感觉那么熟悉,又那么陌生。
林薇抬起头,迎上陈建国的目光,她的眼神很亮,像天上的星星。她轻声说:“陈建国,谢谢你。这声谢谢,我迟了七年。”
她的声音,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一样清脆,只是多了一份沉稳和力量。
陈建国的心跳得更快了,他局促地摆着手:“不,不用谢……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……”
屋子里的气氛,既热烈又尴尬。陈建国的父母激动得满脸通红,一个劲地给将军和林薇递水果、拿特产,像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。
林振邦司令喝了口水,放下茶杯,目光再次落到陈建国身上,表情变得严肃而真诚。
“建国,我知道,我刚才在院子里说的话,可能太唐突了,吓到你了。”他缓缓说道,“但,我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真心的。”
07
林振邦司令的声音很沉稳,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穿透力,开始讲述那七年里发生的事情。
当年,林薇被陈建国送到医疗点后,因为失血过多,情况一度非常危急。医疗点的条件有限,只能进行紧急的截肢手术保命。手术后,她立刻被军用直升机送到了军区总医院。
林振邦当时正在另一个抗洪前线指挥,接到消息后,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。当他看到病床上脸色惨白、永远失去了右臂的女儿时,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汗的铁血将军,第一次流下了眼泪。
林薇的恢复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。身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,但心理上的创伤却难以平复。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,一个前途无量的军队文艺骨干,突然变成了残疾人,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。她一度非常消沉,甚至拒绝见任何人。
是林振邦,用一个父亲的爱和一名老兵的坚韧,不断地鼓励她。他对她说:“你失去了一条胳膊,但你救了一个孩子的命,挽救了一段大堤,你依然是爸爸的骄傲,是人民的英雄!”
在父亲的鼓励和战友的关怀下,林薇慢慢地走了出来。她拒绝了部队让她转业到地方休养的安排,而是选择留在军队。她说,这身军装,是她的魂。她开始学习用左手写字,用左手生活,并且以惊人的毅力投入到康复训练中。
后来,她凭借出色的表现和坚强的意志,从台前转到了幕后,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军队宣传干事,用她的笔和镜头,记录着新时代军人的风采,立了好几次功。
“这些年,我们一直在找你。”林振邦看着陈建国,眼神里满是感慨,“薇薇醒来后,问起的第一个人,就是背着她走了几公里泥路的那个小伙子。可是,当时场面太混乱,她只记得你的样子,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全。我们派人去你所在的小镇找过好几次,但符合条件的青壮年太多了,找了好几年,都没有结果。”
直到半年前,林振邦遇到了当年那个抗洪连队的连长。两人说起往事,连长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不要命背着林薇去医院的年轻人,他说他叫“建国”。通过这个线索,他们联系了地方武装部,经过一次次的排查,最终才确认了陈建国的身份。
“找到你的那一刻,我们全家都……”林振邦说到这里,声音有些哽咽,“薇薇这孩子,因为身体的原因,也因为心里一直装着事,耽误了个人问题。这些年,我给她介绍过不少优秀的青年军官,但她一个都看不上。她不止一次对我说,她心里,一直忘不了一个人。”
林振邦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,眼神里充满了慈爱。
“她说,当年在洪水里,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,是那个年轻人,第一个冲上去救孩子。在他背上,她感觉那是全世界最踏实、最安全的依靠。她说,一个男人的人品,不是看他平时说什么,而是看他在危难关头做什么。建国,你就是她心里认定的,那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。”
08
林司令的话,像是一颗颗沉重的石头,砸在陈建国的心湖里,激起千层巨浪。
他从来没想过,自己当年一个出自本能的举动,竟然会被人记挂了整整七年。更没想过,记挂他的,是他心中如同女神一般的英雄。
他看着林薇,林薇也正看着他。她的眼神不再躲闪,充满了坦诚和一种期待。那眼神仿佛在说,她父亲说的,就是她的心里话。
陈建国的心,乱了。
一方面,是巨大的惊喜和感动。那个他魂牵梦萦了七年的姑娘,不仅没有忘记他,反而对他有着如此深的情愫。这简直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。
但另一方面,是更强烈的自卑和不安。
他是谁?他只是一个农村小镇的农机修理工,高中学历,每天过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。
而她呢?她是将军的女儿,是立过功的军官,是真正的天之骄女。
他们之间,隔着的不是一条河,而是一片汪洋大海。这种差距,让他感到窒息。
“司令,林……林干事,”陈建国艰难地开口,手心全是汗,“我……我配不上您女儿。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,我给不了她好的生活……”
“胡说!”没等林振邦开口,陈建国的母亲就急了,她虽然也觉得这事像做梦,但哪有把送上门的儿媳妇往外推的道理。她捅了捅儿子的腰,“俺们建国哪里不好了?他人老实,心眼好,会疼人!当年的事就能看出来!”
林振薇笑了,他看着陈建国,温和而坚定地说:“建国,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。我父亲今天来提亲,不是命令,也不是施舍。是作为一个父亲,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得到幸福。也是作为一个长辈,对一个他认可的晚辈,表达最大的诚意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至于你说的配不上,更是无稽之谈。什么是好的生活?是锦衣玉食,还是高官厚禄?我认为都不是。好的生活,是和一个正直、善良、有担当的人在一起,相互扶持,彼此尊重。你在七年前,就已经向薇薇,向我们所有人,证明了你的人品。”
“我女儿的脾气我了解,她认定的事情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”林振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,“她说,她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,她只需要一个能让她心安的肩膀。而那个肩膀,七年前,她已经靠过了。”
这番话,说得陈建国热血沸腾,又让他无地自容。
他所有的顾虑,在人家看来,似乎都那么渺小。他们看重的,不是他的身份地位,而是他这个人。
09
送走林司令和林薇后,陈建国家里炸开了锅。
母亲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“老天开眼了,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!建国,你可得抓住了,这么好的姑娘,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!”
父亲则坐在一旁,一边抽着旱烟,一边皱着眉头,沉默不语。
“他爸,你咋不说话?”母亲推了他一下。
父亲磕了磕烟斗,叹了口气:“我就是觉得……这门不当户不对的,以后建国过去了,能不受气吗?人家是将军家,咱们是平头百姓,这……这能一样吗?”
父亲的担忧,也正是陈建国心里最深的恐惧。
那一晚,陈建国失眠了。
他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,脑子里一会儿是七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,一会儿是林薇今天英姿飒爽的样子,一会儿又是林司令那充满诚挚的话语。
他问自己,他喜欢林薇吗?
答案是肯定的。七年的念念不忘,早已说明了一切。
那他害怕吗?
也害怕。他害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,害怕自己融不进她的世界,害怕别人说他是攀龙附凤,说三道四。
他想了很久很久,直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。
他突然想通了。
他害怕的,归根结底,还是自己的不自信。他一直在用自己的世俗眼光,去揣度一份纯粹的感情。林薇和她的父亲,跨越了这么大的鸿沟来找他,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的勇气和诚意。如果他因为自己的胆怯和自卑而退缩了,那他不仅对不起林薇七年的等待,更对不起七年前那个在洪水里拼命的自己。
爱情,有时候是需要勇气的。
他陈建国,虽然只是个普通人,但他有健康的身体,有勤劳的双手,有正直的人品。他或许给不了林薇锦衣玉食的生活,但他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,一颗真诚的心,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、踏实的肩膀。
这,不就够了吗?
第二天一早,陈建国顶着两个黑眼圈,对他父母郑重地宣布:“爸,妈,我想好了。我想和林薇试试。”
10
几天后,陈建国主动给林薇打了电话。电话是林司令留下的,让他想清楚了就联系林薇。
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陈建国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。
“喂?”电话那头传来林薇清脆的声音。
“……是我,陈建国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,林薇轻轻地笑了一声:“我等你这个电话,等了好几天了。”
她的笑声,像是一缕阳光,瞬间驱散了陈建国心中所有的阴霾。
他们的第一次“约会”,地点有些特别。是陈建国提出来的,他想带林薇去看看七年前他们一起战斗过的大堤。
如今的大堤,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。经过加固和重修,变得宽阔而坚固,上面铺了平整的柏油路,两旁绿树成荫,成了小镇居民傍晚散步的好去处。
两人并肩走在大堤上,江风拂面,吹动着林薇的短发。
他们聊了很多。聊七年前的洪水,聊彼此这些年的生活。陈建国说着自己平淡的工作,林薇也分享着她在部队里的趣事。他们惊奇地发现,虽然两人生活的世界天差地别,但很多想法和观念,竟然不谋而合。
走到当年那个坍塌的老坝口,两人都停下了脚步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陈建国轻声说。
林薇凝视着脚下平静的土地,眼神有些恍惚。她抬起自己的左手,轻轻地碰了一下右肩的袖管。
“其实,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”她转过头,看着陈建国,认真地说,“如果时间能重来,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。因为我是军人。”
陈建国看着她坚毅的侧脸,心中充满了敬佩和爱怜。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伸出自己的手,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左手。
林薇的身体微微一颤,但没有挣脱。她的手,温暖而柔软。
“林薇,”陈建国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以前,是你保护了大家。从今以后,换我来保护你。”
林薇的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了陈建国的手。
夕阳的余晖,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身后,是滚滚东去的江水,见证了一段跨越七年时光、超越身份地位的传奇情缘,正缓缓拉开序幕。对于陈建国来说,他的人生,从握住这只手开始,翻开了崭新的一页。他知道,未来的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,但他有信心,和身边这个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一起,走下去,直到永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