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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709分?你告诉我709分?!”梁文博的咆哮,几乎要震碎办公室的落地窗。
“爸,北大的录取线是710,我差了一分。”电话那头,儿子梁宇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差一分?!我为你的教育砸进去的钱,够在市中心再买一套房!你就给我考个差一分?”梁文博猛地推开桌上的图纸,洒落一地。
“我已经尽力了。”
“尽力?”梁文博双眼赤红,“我告诉你,这件事没完!我就不信,区区一分,我梁文博摆不平!”
三天后,当梁文博拿到那份复查的试卷,看到最后一页角落里用铅笔写下的五个字时。
这个叱咤风云男人,瞬间瘫软在椅子上,泪流满面。
01
7月25日,滨海市。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。
梁文博是一名建筑设计师。
作为国内建筑设计界的泰斗,梁文博的人生就是一部追求完美的教科书。
他设计的作品,遍布这座一线城市的黄金地段,每一座都堪称艺术品。
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,打破了一室的静谧。看到屏幕上“梁宇”两个字,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,示意助理暂停讲解。
“小宇,成绩出来了吧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“出来了,709分。”电话那头,儿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甚至有些疲惫。
梁文博愣住了,手里的铅笔停在半空。“709?北大的线是多少?”
“710。”
这两个数字像两记重锤,狠狠砸在梁文博的心上。
他感觉血液“嗡”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。
“你再说一遍?”他的声音开始发抖。
“我考了709分,北大录取线710分,差一分。”梁宇一字一句地重复,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。
“啪!”梁文博手中的铅笔被他生生折断,断裂的笔芯划破了那张价值千万的设计图纸。会议室里几个顶尖设计师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怎么可能差一分?你最后一次模考不是720分吗?怎么可能只考709?”梁文博的声音越来越大,近乎咆哮,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设计大师的儒雅风范。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,可能发挥失常了吧。”梁宇的声音低了下去,透着一股疏离。
“发挥失常?”梁文博猛地站起身,椅子向后滑出,撞在书柜上发出一声闷响,“这是高考!不是你平时的随堂测验!你知道这一分对你,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,爸,对不起。”儿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
“对不起?”梁文博的怒火被彻底点燃,“我梁文博的儿子,不能上北大的建筑系,这传出去是个什么笑话!我告诉你,这件事没完!”
他狠狠地挂断电话,转身对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下属吼道:“都出去!会议暂停!”
所有人如蒙大赦,鱼贯而出。
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梁文博一个人,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。
十九年,整整十九年的心血,就因为这一分,全部付诸东流?
他的人生,不允许有这样的瑕疵。
02
梁文博靠在冰冷的皮质办公椅上,闭上眼,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,闪过儿子成长的点点滴滴。
他想起为了让儿子赢在起跑线上,他斥巨资买下滨海市最贵的学区房,为此甚至卖掉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幅名画。
他想起儿子从小到大,几乎没有娱乐时间。
别的孩子在玩泥巴、看动画片的时候,梁宇在学英语、练钢琴、上奥数班。
每个周末,不是在培训班,就是在去培训班的路上。
有时候妻子苏静会心疼,劝他让孩子歇一歇。
他总是说:“现在不吃苦,将来就要吃生活的苦。我就是要让他走我规划好的路,上最好的大学,学最好的专业,将来继承我的事业,成为人上人。”
为了这个目标,他几乎倾尽所有。
他白手起家,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绘图员,到今天拥有自己的顶级设计事务所,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。他把所有的辛苦,都化作了为儿子铺路的基石。
他给儿子请的家教,是北大建筑系的研究生,时薪两千。
他给儿子买的画具,是全套从德国进口的。他甚至推掉了无数重要的应酬和行业峰会,只为了晚上能回家陪儿子解一道几何题。
在他的办公室里,最显眼的不是那些金光闪闪的建筑奖杯,而是一个独立的展示柜,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梁宇从小到大的奖状和证书。
每当有重要的客户或者朋友来访,他总会不经意地引导他们看向那个柜子,然后满脸骄傲地介绍:“我儿子,从小就聪明,数学竞赛次次拿奖。”“我儿子,有我当年的风范,画画特别有灵气,将来肯定青出于蓝。”
在他心里,儿子梁宇是他最完美的作品,是他人生最大的成就。
高中三年,梁宇的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列。他的人生轨迹,梁文博早已用最精准的标尺画好:考入北大王牌的建筑系,本科毕业后去耶鲁深造,然后回国,完美地接管他的设计王国。
可现在,这完美蓝图的第一步,就出现了一个致命的裂痕。
就差一分?
不,他绝不接受这个结果!这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!
03
当天下午,梁文博就开始动用他积攒了半生的人脉。他翻出那个存着上千个号码的手机,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。
他第一个打给了大学时的同窗,如今在市教育系统担任要职的周建明。
“建明,我是文博。”
“哟,稀客啊,梁大设计师怎么想起我了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热情。
梁文博没心情客套,直接切入主题:“我儿子高考,差北大一分。我想申请复查试卷,看看是不是分数算错了,或者有漏改的地方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,周建明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:“文博,这事儿不好办。高考阅卷是全省交叉,机器加人工,流程非常严谨,几乎不可能出错。”
“建明,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,你得帮我。就差一分,我这心里堵得慌,不亲眼看看,我死不了心。”梁文博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求。
周建明叹了口气:“行吧,我帮你问问。但你别抱太大希望,程序很复杂,而且这么多年,查卷能翻盘的,我一个都没听说过。”
“只要能查,花多少钱、跑多少手续都行。”
挂了电话,梁文博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,一个在商场上认识的朋友,人称“老马”,在滨海市手眼通天。
“老马,帮我个忙,教育口你有没有熟人?我想办个高考查卷。”
“查卷?这可是逆天行事啊。”老马在电话那头笑了笑,“你儿子考砸了?”
“709,就差北大一分。”梁文博的声音很沉重。
“一分啊,那确实是可惜了。行,我帮你问问,我有个牌友的老婆就在招生办,我让她给你探探路。不过老梁,你也得有心理准备,这事儿成的概率,比中彩票还低。”
“谢了,老马,这个人情我记下了。”
一整个下午,梁文博打了不下二十个电话。他把姿态放得极低,求爷爷告奶奶,那个在设计界说一不二的梁大师,此刻为了儿子的一分,把自己的面子踩在了脚下。
为了表示诚意,他还让助理准备了几份厚礼。他知道,想办成事,光靠交情是不够的。
04
晚上回到家,那栋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里一片寂静。
妻子苏静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看到他回来,连忙起身:“怎么样了?跟小宇谈了吗?”
“谈了,他说发挥失常。”梁文博烦躁地扯了扯领带,“我已经托人了,要申请查卷。”
“查卷?”苏静的脸上写满了担忧,“文博,有这个必要吗?万一查出来没问题,不是让孩子更难受吗?”
“什么叫没必要?”梁文博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我儿子的水平我不知道?他从小到大哪次大考失手过?这里面肯定有猫腻!”
苏静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,心疼地劝道:“你也别太逼自己了。小宇已经很棒了,就算上不了北大,去别的985也很好啊。”
“好什么好?”梁文博激动地打断她,“我们的目标从来就只有北大建筑系,其他的都是次等品!怎么能随便将就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!”梁文博的语气不容置喙,“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,就是看着他走进北大的校门。为了这个,我付出了我的一切,现在怎么可能放弃?”
苏静看着丈夫偏执的样子,知道再劝无用,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。
这时,梁宇从二楼的房间走了下来。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,脸色有些苍白,眼睛微微红肿,显然是哭过。
看到儿子这副模样,梁文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,但查卷的决心却更加坚定了。
“小宇,你过来坐。”梁文博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。
梁宇顺从地坐下,低着头,不看他。
“你老实告诉爸,你觉得你这次考试,真的只有709分吗?”梁文博盯着儿子的眼睛,“你平时的实力,不该是这个分数。”
梁宇沉默了很久,才抬起头,眼神里是一种梁文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:“爸,我真的尽力了。可能……可能我就是没有您想的那么优秀吧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刺,深深扎进了梁文博的心里。
“胡说!”他压着火气,“你是我梁文博的儿子,你就是最优秀的!这次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。我已经找好人了,我们去查卷,把属于你的那一分拿回来!”
“查卷?”梁宇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,“爸,别折腾了,行吗?”
“这不叫折腾!这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!”梁文博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倒要亲眼看看,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!”
深夜,梁文博毫无睡意。他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,那些灯火中,有不少是他亲手设计的建筑。他能掌控钢筋水泥,难道还掌控不了儿子的一分吗?
他绝不相信。
05
第二天一早,好消息和坏消息交织着传来。
周建明的电话最先打来:“文博,我问清楚了,查卷可以申请,但手续相当繁琐。”
“你说,什么手续我都办。”
“要学生本人写申请,学校出具平时的成绩证明,还要交三千块的查卷费。最关键的是,查卷只核对有没有漏评、错评、分数统计错误,对于主观题的评分标准,是绝对不会动的。说白了,就是看看有没有加错分,想从阅卷老师手里多要一分,基本不可能。”
“没关系,只要能查就行。”梁文博点头。
“行,我把负责这事儿的李处长的联系方式给你,你下午直接去找他。我跟他打过招呼了。”
挂了电话,老马的电话也来了,语气却没那么乐观:“老梁,我那朋友说了,这事儿难于上青天。她说她印象里,滨海市十年来就没一例查卷成功的。劝你别白费力气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,谢了老马。”
梁文博没有被泼冷水,他立刻动身去了儿子的学校。
班主任张老师见到他,也是一脸惋惜:“梁先生,梁宇这孩子,真是太可惜了。他平时的成绩,上北大是板上钉钉的。”
“张老师,您也觉得他不止这个分数,对吧?”梁文博像是找到了盟友。
张老师想了想,说:“从他一贯的表现来看,这次的成绩确实有些反常。”
“那就对了!”梁文博更加坚定了,“肯定是阅卷出了问题!麻烦您帮我开一份成绩证明,我要申请查卷。”
“没问题!梁宇是我们学校的骄傲,我们全力支持!”张老师非常爽快,立刻就去办了。
拿着盖着学校红章的厚厚一叠成绩单和证明材料,梁文博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他觉得,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。
06
下午,梁文博准时出现在市教育局的大楼里。
在周建明的引荐下,他见到了负责查卷事务的李处长。李处长是个五十多岁、戴着厚底眼镜的中年男人,表情严肃,不苟言笑。
“梁先生,你的情况建明都跟我说了。”李处长推了推眼镜,看着他递交的材料,“709分,差一分,确实遗憾。”
“是啊,李处长,所以我才觉得,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。”梁文博急切地说。
李处长把材料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又把周建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,最后说:“程序上,你的申请是合规的。但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,查卷过程,你们父子可以旁观,但不能发表任何意见,全程录音录像。如果没有发现问题,结果就是最终结果,不能再有异议。”
“我明白,我们绝对遵守规定。”
“好,申请我帮你交上去。明天下午等通知吧。”
从教育局出来,梁文博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。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,查出问题后,分数改回来,他要怎么为儿子庆祝。
回家的路上,他给梁宇打电话。
“小宇,申请交上去了,最快后天就能查卷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梁宇才说:“爸,你真的觉得,查卷会有用吗?”
“怎么没用?”梁文博皱眉,“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?”
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也许,我的真实水平就是这样。”
“胡说八道!”梁文博的声音又提了上来,“你是我儿子,你怎么可能不优秀!等着,爸一定给你讨回公道!”
他挂了电话,甚至没听见儿子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07
第二天下午,李处长的电话如约而至。
“梁先生,你的申请批下来了。明天上午九点,带上你儿子和相关证件,来我办公室。”
“太好了!太感谢了李处长!”梁文博激动得差点跳起来。
挂断电话,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苏静,然后冲上楼敲响了儿子的房门。
“小宇!批下来了!我们明天就去查卷!”
房门打开,梁宇站在门口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知道了。”
当晚,梁文博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。他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:是不是语文作文的字数看错了?是不是英语的阅读理解选项涂错了?还是理综的某道大题,辅助线画对了但被忽略了?
他觉得,那一分,就藏在这些试卷的某个角落里,等着他去发现。
第二天一早,他特意换上了自己最贵的一套定制西装,戴上了百达翡丽的手表,仿佛不是去查卷,而是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签约仪式。
父子俩一路无言,开车到了教育局。
李处长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了。桌子上,整齐地摆放着几份密封的试卷袋。
“梁先生,梁宇同学,来了。”李处长指着桌上的试卷,“确认一下,这是你们的考生信息。”
梁宇走上前,核对了姓名和考号,点了点头:“是我的。”
“好,那我们现在拆封,开始核查。”李处长戴上白手套,表情严肃,“我们按照语文、理综、英语、数学的顺序来。你们可以在旁边看,但请保持安静。”
08
梁文博紧张地站在一旁,心跳得像打鼓。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工作人员的每一个动作。
第一科,语文。选择题、古诗文默写、阅读理解……一题题核对下来,分数分毫不差。最后的作文,评分老师给的分数很高,没有任何可以争议的地方。
“语文,128分,核查无误。”
梁文博的心沉了一下。
第二科,理综。物理、化学、生物,三门学科的题目被一道道拆解开来核对。选择题没有问题,实验题步骤分给得足足的,计算题过程和结果都对得上。
“理综,285分,核查无误。”
梁文博的额头开始冒汗。
第三科,英语。听力、阅读、完形填空……依然是完美无缺。
“英语,144分,核查无误。”
梁文博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。三科都没问题,希望就全在最后的数学上了。他儿子最强的就是数学。
“最后是数学试卷。”李处长拿起最后一份试卷,“总分142分,我们仔细看看。”
梁文博屏住呼吸,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。
选择题,全对。填空题,全对。
前面的几道大题,步骤清晰,结果正确,都是满分。
梁文博的心又提了起来,希望越来越大。
当核查到最后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大题时,工作人员停了下来。
“这道题,满分14分,考生得分6分,扣了8分。”
“为什么扣8分?”梁文博脱口而出。
李处长指着试卷上的解题步骤,解释道:“你看,第一步建立坐标系是对的,给了2分。第二步的思路也是对的,但计算点的坐标时,一个正负号弄错了,导致后面的所有计算结果全盘皆错。按照评分标准,思路给了4分,前面的步骤给了2分,总共6分。后面的错误部分,一分都不能给。这8分,扣得有理有据,没有问题。”
梁文博凑过去仔细看,那个微小的负号错误,像一根针一样刺眼。
他懂了,彻底懂了。
没有黑幕,没有误判,没有算错分。709分,就是他儿子最真实的成绩。
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破灭。梁文博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几乎站立不稳。
他输了。输给了区区一个负号,输给了这该死的命运。
就在他万念俱灰,准备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时,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试卷最下方密封线外的空白角落。
那里,好像有几个用铅笔写下的、很浅的字。
“李处长,您看,那是什么?”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那个角落。
李处长闻言,也皱起了眉头。他顺着梁文博的手指看过去,果然在试卷的右下角,发现了一行几乎要与纸张融为一体的浅灰色字迹。
“这……”李处长拿起桌上的放大镜,俯下身仔细辨认。
梁文博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,心跳如擂鼓。他看到李处长的眉头越皱越紧,脸色也从严肃变成了震惊,最后,他抬起头,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的梁宇,又看了看梁文博。
“写的什么?”梁文博急切地问,声音都变了调。
李处长犹豫了一下,把放大镜递给了他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梁文博一把抢过放大镜,凑到试卷前。
随着镜片的聚焦,那几个模糊的字迹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清晰。
那是五个字,用铅笔写的,字迹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、决绝的力道。
当梁文博一字一字地看清那五个字的内容时,他感觉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,眼前瞬间一黑,整个人僵在了原地。
那五个字是——
我不是你儿子。
09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,只能听到梁文博粗重的呼吸声。那五个字,像五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,烫在他的心上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梦呓,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。他猛地抬头,死死地盯住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儿子。
“梁宇!这是你写的?这是什么意思!”他发出一声怒吼,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。
梁宇没有躲闪他的目光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然后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这个点头,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让梁文博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。他感觉天旋地转,一把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。他手里的放大镜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镜片碎裂。
李处长和另外两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,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伦理大戏惊得不知所措。李处长清了清嗓子,打破了尴尬:“梁先生,你看,这个……试卷分数本身是没有问题的。至于这个字……属于个人涂鸦,不影响评分。查卷程序到此结束。”
梁文博什么也听不见了。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盘旋:我不是你儿子。
他像个木偶一样,被助理搀扶着走出教育局的大楼。夏日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,他却感觉浑身冰冷,如坠冰窟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。梁宇默默地坐在副驾驶,父子俩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。
车开到一半,梁文博突然一脚急刹车,将车停在路边。他转过头,双眼赤红地瞪着梁宇:“你再说一遍,那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”梁宇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。
“你妈呢?苏静呢?她知道吗?”梁文博的声音嘶哑。
梁宇沉默了,只是转头看向窗外。
这个沉默,就是最残忍的回答。
梁文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几乎要窒息。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,汽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声。
十九年!他付出了十九年的心血,把他所有的爱、所有的期望、所有的资源都倾注在这个“儿子”身上,结果到头来,他只是个笑话?一个替别人养了十九年儿子的天大的笑话?
他重新发动汽车,一脚油门踩到底,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。他现在只想回家,他要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!
10
别墅的大门被一脚踹开,发出巨响。
正在客厅插花的苏静吓了一跳,花瓶从手中滑落,摔在地上,清水和花瓣溅了一地。
“文博?你……你们怎么了?”她看到丈夫那副要吃人的表情,和跟在后面脸色苍白的儿子,心里咯噔一下。
梁文博一步步逼近她,像一头暴怒的困兽,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苏静,我问你,梁宇是谁的儿子?”
苏静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,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嘴唇哆嗦着,说不出话来。
“说啊!”梁文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,“你告诉我,他到底是谁的种!”
“文博,你弄疼我了……你先放手,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……”苏静的眼中涌出泪水。
“好好说?”梁文博冷笑,他甩开苏静的手,指着一旁的梁宇,“你去问问他!问问他在高考试卷上写了什么!他写——他不是我儿子!你给我解释解释,这是怎么回事!”
苏静的目光转向儿子,梁宇避开了她的视线。她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,双腿一软,瘫坐在地毯上,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。
她的哭声,就是默认。
梁文博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掐灭了。他环顾着这个他亲手设计的、富丽堂皇的家,墙上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“全家福”,照片上,他抱着年幼的梁宇,苏静依偎在他身边,笑得温婉幸福。
多么讽刺!
“为什么?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,“苏静,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”
苏静抬起泪眼婆娑的脸,哭着说:“对不起,文博,真的对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当年……我……”
“你当年怎么了?”梁文博步步紧逼。
“我嫁给你的时候……就已经有了他……”苏静的声音细若蚊蝇,却像一颗炸弹,在梁文博的耳边炸响。
原来如此。原来从一开始,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。他娶回来的,是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。他倾尽所有培养的,是他情敌的儿子!
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屈辱感席卷了他。他猛地冲到墙边,一把摘下那副巨大的“全家福”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。
“哗啦——”
相框碎裂,玻璃四溅。那张曾经象征着幸福的笑脸,变得支离破碎,就像他此刻的心。
11
那一夜,梁文博把自己关在了书房。
他没有开灯,就那么坐在黑暗里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烟雾缭绕中,他试图回顾这十九年的婚姻生活,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。
他想起,苏静嫁给他的时候,确实很仓促。当时他事业刚有起色,经人介绍认识了家道中落的苏静。苏静出身书香门第,温柔娴静,他几乎是一见钟情。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,因为苏静说她家里出了变故,不想张扬。
他想起,梁宇出生后,他欣喜若狂,觉得人生圆满了。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,发誓要给他全世界最好的。
他想起,梁宇从小就不太像他,性格沉静内敛,不像他这样张扬外放。朋友们开玩笑说,这孩子像妈妈。他当时还很得意,觉得儿子继承了妻子的优点。
现在想来,这一切都是谎言。
他的人生,他引以为傲的家庭,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。
天亮时分,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。梁文博站起身,眼中的悲伤和绝望已经被一种冰冷的恨意取代。
他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他要知道,那个男人是谁。那个让他当了十九年冤大头的男人,到底是谁!
他拿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电话那头的人,是滨海市最厉害的私家侦探。
“帮我查个人,我妻子,苏静。我要知道她嫁给我之前的所有事情,特别是,她和哪个男人有过来往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12
接下来的几天,整个别墅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下。
梁文博和苏静开始了彻底的冷战。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形同陌路,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。
梁宇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几乎不出来。
一个星期后,私家侦探的电话来了。
“梁先生,您要的东西查到一些了。您太太在认识您之前,确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,也是她的大学同学。据说当时两人感情很好,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”
“那个人叫什么名字?现在在哪里?”梁文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这个……我们还在查。据说那人后来也留在了滨海市发展,但具体的身份信息,还需要点时间。”
“尽快!”梁文博挂了电话,心中的恨意又深了一层。
原来还有个青梅竹马。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,拆散了一对鸳鸯,还乐呵呵地帮别人养大了孩子。
这简直是奇耻大辱。
13
这天晚上,一家三口终于坐到了同一张餐桌上,这是那次争吵后的第一次。
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。
梁文博面无表情地切着牛排,苏静低着头,不敢看他。
最终,是梁宇打破了沉默。
“爸,妈,我跟你们说件事。”他放下刀叉,平静地说,“我已经填好志愿了,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。”
梁文博的动作一顿,抬起头:“你报了哪儿?”
“南城大学,新闻系。”
“什么?”梁文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南城大学?一个普通的211?还是新闻系?我让你学的建筑呢?你把我给你规划的路当成什么了?”
“那是你规划的路,不是我的。”梁宇直视着他,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顺从,只剩下坚定,“我从来就不喜欢建筑,我喜欢的是写作。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。”
“你的人生?”梁文博气得发笑,“你的人生是我给的!没有我,你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!现在翅膀硬了,想自己飞了?”
“是,”梁宇点了点头,“我想自己飞了。”
苏静在一旁拉了拉儿子的衣角,示意他别再说了。
但梁宇没有停下:“爸,这些年,谢谢你的养育之恩。等我大学毕业,我会工作赚钱,把您花在我身上的钱,一分不少地还给您。”
“还给我?”梁文博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你还得清吗?我十九年的心血,你怎么还?”
“我会尽力。”梁宇说完,站起身,“我吃饱了。机票是下周的,我提前去学校看看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上了楼。
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,梁文博的心,一寸寸地冷了下去。
14
第二天,私家侦探的最终报告送到了梁文博的办公室。
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牛皮纸袋,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和几张照片。
他看到了苏静的大学档案,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合影。照片上的苏静,笑得灿烂明媚,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。她依偎在那个男人怀里,满眼都是爱意。
当梁文博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,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。
那张脸,他太熟悉了!
林建业!
竟然是林建业!
他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,他最恨的死对头!
林建业的建筑事务所,是近年来滨海市唯一能和他分庭抗礼的存在。他们俩在好几个重大项目上都斗得你死我活。梁文博一直视他为眼中钉,肉中刺。
他做梦也想不到,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敌人,竟然就是妻子的初恋,就是自己“儿子”的亲生父亲!
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
他的人生,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!
他猛地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,电脑、文件、设计模型……摔了一地。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,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。
15
梁文博像一阵风一样冲回家。
他把那叠资料和照片狠狠地摔在苏静面前。
“苏静!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!林建业!竟然是林建业!”
当苏静看到那张合影时,她最后的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。她知道,一切都瞒不住了。
“你早就知道是他,对不对?”梁文博逼视着她,“你嫁给我,是不是就是你们俩的一个阴谋?是不是想利用我,将来为你们的儿子铺路?”
面对丈夫的质问,苏静反而平静了下来。她抬起头,擦干眼泪,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梁文博。
“是,我早就知道是你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但不是你想的那样。当年,是林家出事,他不得不离开我。而你,出现了。”
“所以我就成了接盘的那个傻子?”
“文博,你扪心自问,这些年,你真的爱过我吗?”苏静忽然反问,“你爱的,是一个符合你完美人生规划的、温婉顺从的妻子。你爱的,是一个能继承你事业、为你光宗耀祖的儿子。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们想要什么!”
她站起身,直视着他,积压了十九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。
“你以为你给了我们最好的,但那都是你想要的!你用你的爱,给我们造了一个华丽的牢笼!我受够了!小宇也受够了!他故意考砸,就是为了逃离你!”
“是我,是我引导他发现真相的。是我默许他联系林建业的。”苏静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,插在梁文博的心上,“文博,我们离婚吧。我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,在一家国际援助组织,要去非洲。 我不想再过这种傀儡一样的生活了。”
梁文博彻底愣住了。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,第一次发现,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。
他以为的温顺羔羊,其实早就亮出了利爪。
16
仇恨的火焰彻底吞噬了梁文博。
他要报复。他要让林建业和苏静为这十九年的欺骗付出惨痛的代价。
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手段,开始疯狂地打压林建业的公司。他挖走了林建业的核心设计团队,截胡了他最重要的项目,甚至利用媒体散播他公司的负面新闻。
商场如战场,当梁文博这种级别的大鳄不计成本地疯狂攻击时,林建业的公司很快就陷入了困境。
梁文博每天都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,他看着林建业焦头烂额的样子,心中升起一种病态的满足。
然而,这种疯狂的报复,也让他付出了代价。
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付林建业上,完全忽略了自己公司的运营。他变得多疑、暴躁,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。好几个重要的合作方,因为无法忍受他反复无常的性格,终止了合作。
他的设计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气,变得充满了攻击性和戾气,被好几个项目方退稿。
他亲手建立的设计王国,开始出现裂痕。
17
在南城的一家咖啡馆里,梁宇和母亲苏静相对而坐。
“妈,你真的决定要去非洲了吗?”梁宇看着消瘦了不少的母亲,有些担心。
“决定了。”苏静笑了笑,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,“小宇,妈妈这半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,现在,我想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“那……他呢?”梁宇口中的“他”,指的是林建业。
苏静摇了摇头:“都过去了。我和他,早在十九年前就结束了。这些年,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。我们……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。”
梁宇沉默了。他想起前几天和林建业的见面。那个被称为“生父”的男人,对他很好,给了他一大笔钱,说要弥补他。但他总感觉很陌生。
反而是那个他一心想要逃离的“养父”,那个强势、偏执的梁文博,总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他想起小时候,他发高烧,是梁文博抱着他,在医院里跑上跑下,守了他一整夜。
他想起他第一次画的设计图被老师批评,是他最崇拜的梁文博,耐心地陪他修改了一遍又一遍,告诉他:“失败不可怕,可怕的是失去追求完美的勇气。”
他恨他的控制,却又无法否认,那十九年的父爱,是真实存在的。
18
压垮梁文博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他视为囊中之物的“滨海之眼”新地标项目,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设计师抢走了。
评委给出的理由是:梁文博的设计,技术上无可挑剔,但冰冷,没有灵魂。而那个年轻人的设计,虽然稚嫩,却充满了对这座城市的热爱和人文关怀。
梁文博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,看着窗外自己亲手设计的一座座摩天大楼,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和孤独。
他赢了林建业,林建业的公司已经濒临破产。
但他好像也输掉了一切。
妻子要走了,儿子离开了他,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业,也开始摇摇欲坠。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。
19
深夜,梁文博独自一人回到了那栋空旷的别墅。
苏静已经搬走了。梁宇的东西也早就被他自己清空了。
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梁宇的房间。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,但书架上还留着几本他送给儿子的建筑设计画册。
他随手翻开一本,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。
照片上,是七八岁的梁宇,骑在他的肩膀上,在海边笑得一脸灿烂。那是他为数不多,放下工作,陪儿子去玩的一次。
梁文博拿起照片,手指抚过照片上儿子灿烂的笑脸,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?
那十九年的朝夕相处,那些他陪着儿子做作业的夜晚,那些他为儿子的每一次进步而感到的骄傲,难道都是假的吗?
不,那些都是真的。
他爱的是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,叫他“爸爸”的孩子。他爱的是那个他倾注了所有心血,希望他成才的少年。这和血缘,没有任何关系。
是他自己,被偏执和控制欲蒙蔽了双眼。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儿子,而是一个完美的“作品”,一个他意志的延伸。
他错了,错得离谱。
20
一个月后。
梁文博和苏静平静地办理了离婚手续。他没有要任何赔偿,甚至把那栋别墅留给了她。
他撤销了对林建业公司的所有诉讼和打压。
他卖掉了自己的事务所,只保留了一个小的工作室,重新做回了一个纯粹的设计师。
梁宇去南城大学报到的那天,梁文博出现在了滨海机场。
他没有走近,只是远远地看着。梁宇和苏静正在告别。
就在梁宇准备进安检口的时候,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回过头,看到了人群中的梁文博。
四目相对,隔着人来人往的喧嚣。
梁文博朝他微微点了点头,然后举起手中的一个东西。
那是一个建筑模型,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,亲手做的。不是什么宏伟的地标,只是一个温馨的小房子的模型。他给它取名叫“归宿”。
梁宇看着那个模型,看着那个头发已经花白、身形不再挺拔的男人,眼睛忽然就红了。
他没有走过去,也没有说话,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梁文博笑了,那是这几个月来,他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他知道,有些东西破碎了,再也无法复原。但或许,在废墟之上,可以重建一种新的、更健康的关系。
他转身,迎着阳光,慢慢走出了机场。
他的人生,下半场,才刚刚开始。